米兔运动:烧了性侵教授,再点燃职场、工厂

米兔到底在反对什么?

过去半年,一场反性骚扰运动燃遍了中国。一个又一个女性以米兔为名,在网络上讲述自己遭受性别暴力的遭遇。

她们划开了自己的伤疤,向公众揭露了学术界、文化界腐烂发臭的强奸文化。由于长久的性别歧视,女性很难在这些圈子里获得发展机会,而资源往往掌握在一些男性手中。在他们眼里,女性不过一个为自己服务的女仆,一个展示自己雄风的玩具。

作为掌权者,他们可以轻易地挑选猎物,施舍恩惠。即便出事了,也能轻易逃脱惩罚。而在这样的敌意环境里,女性却没有选择。她们要么聪明一点接受骚扰,要么正直一点被排挤出局。

短短的几个月里,性别暴力受害者的讲述,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们再现了那些不受欢迎的触碰、那些自以为是的挑逗、那些威逼利诱的纠缠……以及,比施暴者更让人心死的,是那些对受害者的否定和羞辱。而施暴者们惺惺相惜,他们有兄弟的同情,有雇主的庇护。他们要么不做回应,要么推卸责任,最严重者也只是得到了“保护性惩罚”。

2018年7月,在诸多公益圈名人被爆性骚扰之后,《人物》做了一次线上调查。不到24个小时内,后台收到了超过1700个和性骚扰、性侵有关的故事。

这一次,成千上万的公众选择和受害者站在一起。不光是因为铁证如山,更是人们要对压迫女性的男权制度、对各种圈子里的强奸文化说不!这些事情,我们经历得太多,我们受够了!

尽管大多数性别暴力的受害者都是妇女,米兔不仅仅是一场女性运动。男性同样也会被性侵、性骚扰(根据《工作场所性骚扰调查研究》,施暴者主要是男性)。在这些男性说出的受暴故事里,性骚扰的模式与女性受暴者极其类似。

性骚扰不光是对一个人个体的侵犯,而是一种基于性别结构性的压迫。以米兔为代表的反性骚扰风潮,绝非偶然事件,更不是什么西方的舶来品。它是追求平等的人们,对男权社会的集中反抗。

既然是反对结构性的暴力,反性骚扰行动就不会停留在为个体讨回公道的层面。尽管,在大多案子里,受暴者连一个道歉都得不到。她们被质疑,被谈话,被要求要以大局为重……

从2014年轰动社会一时的厦大吴春明涉嫌性侵女学生案开始,就有行动者提出要建立一个“性骚扰的防治管理办法”,在制度层面改变结构性的环境。从2014年到今天_,至少有38个校园性骚扰、性侵案进入公共视野,引发诸多讨论。有的案子被删掉了,有的被淡忘了。各种官方回应里,只含糊提及个人品德、生活作风问题,连性骚扰这个词都看不到,更不用提将反性骚扰制度化。

因此,这次米兔浪潮只是一个开始。不管是向男权讨回公道,还是推行性别平等的制度,依然任重道远。

米兔会破坏法治,冤枉好人?

米兔伊始,就有不少人担忧,这样的网络曝光往往是一面之词,未经审判,可能会制造冤假错案。一次“花边新闻”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前途,甚至一个家庭的幸福。

可事实上,就像许多参与者看到的,反性骚扰的声音远远没有成为主流。这些性别暴力受害者不光要面对来自舆论的质疑和猜忌,还要遭遇涉事组织的打压、威胁,以及揭开疮疤的二次伤害。谁又来关心她们被毁掉的前途,被打碎的家庭?

是谁在阻挠一件件性别暴力案进入公开的调查和审判呢?如果我们仔细看那些轰动一时的案子,不难发现,受暴者都是从一开始,就尝试利用校方现有的制度去解决问题,寄望在法律途径有一个公正的审判。但是她们诉求往往石沉大海,没有人会听见她们的声音。如果不是在网络平台集体发声,曝出极其恶劣的情节,她们曾遭受的一切,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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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毁掉个人前途、家庭幸福的,不是反性骚扰运动,而是那些拒绝承认问题的人,是那些在个人品行层面理解性别暴力的观念。他们杀死了提出问题的人,也杀死了解决问题的方法。

笔者曾经参与过一个研究,到重罪监狱里访谈将妻子家暴致死的男性。其中最年轻的受访者大概三十多岁,在和妻子吵架的过程中把她杀了。他当时面无表情,淡淡地提了一句,“我拿起铁锹敲了她的脑袋,然后就把她埋了”,并表示,“没想到一棍子就打死了”。还有一个大哥四十多岁,儿子被送到孤儿学校。一提到儿子,他突然在我们面前痛哭流涕,后悔自己太冲动,对不起孩子和家人。

哪怕一辈子失去自由,他们依然相信打女人再正常不过。他们的错只是下手太狠、运气不好,把老婆打死了。

如果说给受害者讨回公道,他们都认罪伏法,受到了应有的制裁。甚至,他们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。可即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,也没有人告诉他们:和性侵、性骚扰一样,家庭暴力是一个性别问题,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。

他们所犯下的罪,不是自己倒霉、一时冲动。而是因为他们从小被灌输,男主外女主内,男人是天女人是地,男人统治女人顺从。男人可以拥有女人的一切,包括性。他们无法忍受那些不服从的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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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6%的强暴实施者认为自己有权向女性要求性。来源:《中国性别暴力和男性气质研究定量调查报告》

哪怕有幸借助现有的司法,讨回公道仍然是不够的。解决这一切,我们需要彻底改造人的观念、彻底打碎这个男权制度。如果没有制度的建立、社会的变革,那么只会有更多的受暴者含冤受辱,更多的施暴者家破人亡。

反性骚扰面对的是整个的父权社会、强奸文化。是的,个别人可能会被误伤,但这个腐烂的系统却无比清楚地摆在我们眼前。如果想要真正保护受害者,杜绝“冤假错案”,我们就更得砸烂这个吃人的系统。

工人阶级妇女也要米兔!

半年来,米兔浪潮席卷了学术圈、公益圈和媒体圈。的确,这些圈子因为文化资本较高、掌握了话语权,所以能够吸引大量的关注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性别暴力在其他行业就不存在。反性骚扰,也不应只是某一阶层的特权。

在中国的底层,在制造业、在服务业、在农村,这些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,工人阶级妇女同样在经受严酷的性别压迫。

据2014年的《广州女工性骚扰调查报告》显示,70%的受访女工遭遇过性骚扰。其中78 .26%来自同事。43 .50%的女工采取隐忍的对策,15 .20%的女工以自动离职表示反抗。没有人想到要向妇联、工会及警察求助。在许多被曝光的血汗工厂,性侵和体罚女工都是资本家控制工人的重要手段。在众多劳动抗争的过程中,女工行动者往往受到来自管理者的荡妇羞辱和性威胁。

美国平等机会委员会的调查数据显示,服务业(包括酒店、餐饮、零售、医护)是性骚扰最高发的领域。其中酒店和餐饮服务员是性骚扰的重灾区。她们经常独自完成工作,缺少劳动保护,雇主要求她们要待顾客为“上帝”,结果服务业的性骚扰案件远远多于其他行业。

2005-2015年间,服务业(包括酒店、餐饮、零售、医护)的性骚扰案件是教育行业的10倍 来源:美国平等机会委员会

女性贫困问题同时滋长了性侵和性骚扰的肆意蔓延。由于在教育和职场上的歧视,底层妇女很难找到稳定有保障的工作。为了更好地活下去,她们只能忍受施暴的同事、老板、伴侣。如果离开这份工作、这个男人,那就什么都没有了。所以,对于工人阶级妇女而言,性骚扰的解药也在于建立一个收入分配更加公正的社会。有了充分的社会保障,工人阶级妇女不需依靠男人,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。

半年来,我们看到中国追求性别平等的人们和受害者坚定地站在一起。有人建立防删档案库,有人为受害者提供心理和法律援助,有人想办法提出制度化的建议,有人站出来发出女工的声音……每个人能做的,不仅仅是不要忘记。

作为一个热点,媒体关注了片刻就会离开。但作为一场运动,我们希望,米兔这把火将烧到最腐朽的地方,解放更多的底层劳动者,将性别平等推动到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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